──2015年智弘老師於台北同心華德福演講節錄── 2018 秋季刊 NO.54 口述=王智弘 老師 文字整理=方巧如、何修瑜 2021-3 修正=王智弘老師
今天我們要來談意志、情感和思考。
意志是一種行動,通常是不假思索的,就像是開車,已經內化成一種本能的直覺;意志沒有意識,可是卻充滿行動力。如果沒有顧及意志力,我們就會養出只用頭腦想、只會感覺卻不會踏踏實實創造與實踐的小孩。
情感屬於人的心的部分。意志是屬於四肢、身體末端的部分;心通常是感受的,我們往往把感受能力跟情緒、情感混為一談,其實不一樣,感受還有不同的層次。聽到一種聲音或看到一種情境,會湧起一股感受,那是完全獨一無二的,需要加以照顧。在華德福的教育裡,藝術要被呵護;我們不會把藝術和參與活動與競爭和比賽連在一起。藝術甚至也不是思考的對象和行動的對象,而是一種人類獨特的內在經驗與表達。
最後是思考。教育有沒有照顧到思考這部分?好像有,讀書在這個社會彷彿是一件重要的事;但是真正的讀書和考試K書不一樣。如果好好唸一本書,真正進入那個思考,跟過往我們習慣的那種工具性導向的活動截然不同。我們的教育有沒有教孩子好好思考、搜集訊息、尋找線索,應用天生的理性和邏輯能力去理解事件、找到解決方法?這在一般的學校是不被鼓勵的。獨立思考、獨立判斷的能力,意志、情感、思考在台灣一直被忽略也被蒙蔽。因此我們必須回到源頭。
意志──經濟的共享
如果我們把意志、情感、思考放在整個社會尺度來看,意志談的就是基本生活,也就是經濟層面。如果我們明瞭所有人都是一體的,整個社會是一體的,那麼經濟就只有互相支持,才能夠永續;永續是人類現在面臨最關鍵的議題。人類必須真正體會到互助、共享的重要,真正體會到我照顧你就是在照顧我自己;我照顧大自然,就是讓自己活得更好,因為「我」是在「一」裡面,「一」就是一個大我。落實在經濟層面/意志層面,就是人我一體。經濟共享需要等待我們的意識進化到那裡,就自然可以達到,或許現在暫時還達不到。但是達不到理想又如何呢?我認為,理想儘管一時達不到,但就是把它當成指導原則、努力的方向。我現在做不到,但是要檢視自己有沒有朝那個方向去走。
今天我要把薪水全部用在我所愛的家人身上,還是要用在社會上與其他人共享?如果我把三分之二都分享出去,那我的家人怎麼辦?所以這樣的經濟分享也是一種對自己的自信,我需要就是我需要,我也是大我的一部份,不必覺得是犧牲,而是共享共榮。這是一種很高的人類的自我修養與嶄新意識。所以經濟上的共享是一個指導原則。磊川華德福已經成立了儲蓄共享銀行,直接用互助的方式籌設公基金,這跟慈心早期的做法有點像,不過他們是真正在把它制度化。(慈心近年的永續辦學基金也越來越成熟,一種新的社群意識在其間漸漸形成。)
綠色銀行或所謂的窮人銀行,是企業的一種公益性銀行,有很多創意以不同的模式呈現。我認為在華德福的三元社會的理想中,至少經濟共享的部分是很重要的,是人類未來要走的方向,以上這是意志的層面。
情感──政治、權利的平等與開放
再來我們來看情感,屬於社會的情感是什麼?這部分談的是法治,談的是穩定性與制度,以及權利義務關係;情感生命總是與關係有連結。它要求的是一種平等的概念,完全平等,完全開放,有對話以及交換訊息的可能性。剛剛意志層面談的是博愛,現在談的則是平等。
如果今天投票,我支持的理念輸了,或是我支持的候選人落選了,我卻不會因此被剝削或是得不到照顧,這才是真正的平等。因為我們追求的是一種理念的實現,而不是理念的相互擠壓。或者我們該問,我們有沒有重視自己手上的這一票?先不管整個制度是不是有很大的漏洞,當我投下那一票時,我有沒有擔負起那個責任?台灣現今法律和政治方面最大的問題是,在基層仍是用權力分配和利益爭奪的操作在進行,就像前不久大選完後,議會的選舉完全翻盤,完全是舊利益結構的綁樁在運作,沒有理念可言。這情況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,這是因為我們被賦予這個平等的權利時,沒有負責任地去行使它,好好地去研究、去監督;以為只要投了票,就形同在監督了。想像要是情感的層次變得紊亂、互斥,會發生什麼事?當你看到藍色很開心,或是看到綠色,感覺很嗨,卻無法去感受與尊重他人的情感;這就是台灣現在的問題,我們的情感太過個人、無法共感、交流。
思考──藝術文化的自由
接下來我們來談自由。自由對應的是:沒有人可以干擾我,沒有人可以要求我如何思考,或是要求我畫出什麼樣的作品、違背自主的表達。這裡談的是藝術的、文化的、思想的、創造性的範疇,它的最高理想就是完全不受任何干擾的自由。所以當教孩子畫畫、跟孩子說故事、討論一個概念時都要小心,不要加入主觀的形容,這會剝奪孩子內在的自由。
不能干涉他人的思想與創作自由是第一點。接下來,藝術作品或思想更是不能混雜功利價值或是其他的價值判斷。在社會中,屬於藝術的、思想的、文化的創造性,屬於人文價值開展的部分,是屬於個人的,不能受到政治或經濟的干擾。大家可以想像一下,若是要求大家的想法、價值觀、文化創造、藝術生命以及審美觀要一律平等,豈不是很可笑嗎?這些領域都需要根本上的自由。
另外,我們現在在談文化時,已經變成在文化上要賺錢。現在台灣很流行文創,到處都是,我們好像沒有文化一樣,需要那麼多文創。文創到底是要創造文化還是創造商機?我覺得台灣的文創其實是文創經濟,終究還是在為經濟服務。問題是,這種經濟並不是基於人我共享的博愛的精神,只是一種利益分配以及資源爭奪角度下的經濟。套句施泰納所說的,你眼睛閉起來,進到星芒世界,裡面已經開始第三次世界大戰了。
總結施泰納所說的理想:在意志層次是經濟,其價值是博愛;在思考層次是文化,談的是藝術和所有創造性的東西,這跟完全的自由有關,教育也包含在其中。情感這部分談的是法律,或是法制政治,一切跟權利分配有關的東西,談的是平等。這幾個領域必須要完全獨立地去操作,價值不能被混淆。
如果在經濟上不是用博愛,是用自由,沒有共享的規則,任意行之、個人至上的話,那會完全亂掉,引發衝突。而如果要求的是平等,人類曾經做過共產主義的夢,人人有飯吃,這對人性是一個考驗,而且這種假平等忽略了人的個別性,胖子瘦子都只能吃一碗飯,這太誇張,所以這裡其實應該要談的是共享,互相認同、互相理解,一起共榮。經濟面向上,群體的重要性大於個體。
如果在文化上要求博愛,會發生何事?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創造性,屬於個人的文化生命,精神生命,如果他不是用自由的方式個別呈現,一切都要博愛,一切都要交融甚至一致,那麼我們會失去個體性,失去屬於個人的最特別的價值,最後就是打混仗,混成一片,什麼都沒有了。我們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要去學所有的文化,多元價值需要被尊重,同時存在。以宗教為例,它是屬於自由的部分;台灣教育是絕口不提的。在這個面向上,個體價值大於群體。
如果在政治上不是依據平等原則,而是自由,那會發生什麼事?那就完了,無法好好運作。或是在政治上,有沒有可能博愛,忽視規則?那是不可能的,它不是屬於這個範疇,所以不能誤用。這三個層面必須非常平衡地存在;一個國家就像人一樣,如果只剩下三分之二,會沒有辦法運作。在學校或是在一個國家裡面,最沒有意識的其實是頭腦這部分,它往往會陷入一種例行公事裡。
以禪宗的公案為例。有人問一個大師說,你已經開悟了,現在這麼棒,以前沒開悟的時候都怎麼生活?大師說吃飯睡覺和喝水。那開悟之後你又在做什麼?大師說,還是吃飯睡覺喝水,這兩者差別是在哪裡?從無意識變到有意識,從茫然不覺變成有所覺察。可見我們最容易忽略的就是這些例行的事。當我們進行了一種覺察之後,覺知就有可能一直保持,就像是華德福教育常講的有意識,什麼叫做有意識,就是你看到了,真的把它當成一個重要的事在想,明明白白,即使外觀並無異樣。如果我們每天醒來,站起身,上廁所、去刷牙,拿到別人的牙刷也不在乎,這就是無意識。我們其實可以在分分秒秒中練習有意識;直到成為一種習慣。那時,整個世界將會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展現給我們;生命的境界與品質也將大大不同。這也就是華德福教育的目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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